《南坑瓷韵》

作者：叶森岚

窑址尚存一些形状完整的匣钵、垫圈。

南安西南郊，东田镇境内群山如黛，古木参天，清流潺潺，蜿蜒的蓝溪与山道并行，奔流汇入晋江。这片土地滋养出了千年窑瓷文明的璀璨之花——南坑古窑。

行走在南坑窑址上，俨然走进了露天陶瓷博物馆。古瓷片裹着宋元时期海丝遗迹的灵气和匠气，等待世人的探寻与叩问；历经千年风霜仍保存完好的宋代窑炉火膛，铺陈出南坑窑青白瓷宏大而漫长的历史叙事；以蓝溪村寮仔窑址为代表的龙窑正裹着古老的记忆沉睡，窑址两旁修筑起台阶式护坡和瓦棚长廊，层层叠起梦境般延展的时间。运气好的话，还能寻到一些形状完整的匣钵、垫圈，以及如星辰般散落的、带着美丽花纹的残瓷。轻轻叩击这些瓷片，声音清脆而辽远，仿佛诉说着宋元南坑窑深厚的历史。

北宋中早期，中原窑匠南迁福建，在南坑一带傍地而栖，依山建窑，掬土成坯，从此燃起南坑窑瓷的薪火，一烧就延绵千年。

南坑窑靠近“东方第一大港”泉州港，水运交通便利。蓝溪村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内河驿渡，蓝溪河畔至今保留的古码头遗址，曾承载着转运南坑窑瓷器的重要功能。当德化窑瓷还在挑夫肩膀上追赶数十里山路的日出与黄昏，南坑窑的瓷器已经乘坐货船，经蓝溪—西溪—晋江流域，顺流抵达九日山下的刺桐港，销往朝鲜、日本和东南亚各国。据考古专家证实，《马可·波罗游记》中提到的“距城十里”的产瓷地，便是距离泉州城（丰州古城）约十里的南坑古窑一带。近年来，在日本、菲律宾等地，陆续出土的泉州宋元时期陶瓷产品，也多为南坑古窑产品。

现存的古窑遗址，除了海丝物源地之一的南坑窑址，东田镇辖区内还发现有高山瓷窑址、后垅山窑址、汤井窑址等累计32处，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窑瓷王国！怎不令人浮想起昔日“窑火照天红，窑烟遮蔽日”的盛景？

推开重重叠叠的时光之门，一抹烟云“夺得千峰翠色来”，仿佛宋时的月光温柔地洒向南坑窑，流溢成窑瓷的青衣。

采矿、舂泥、拉坯、刻花、上釉、窑烧，软泥与烈火缠绵，水和火将泥土幻化出新的生命形态。以青瓷、青白瓷见长的南坑窑瓷，包容了山色的青黛，溪流的碧绿，为窑瓷着上晶莹清亮的釉色。碗、瓶、罐、粉盒、香炉、器盖、水注、执壶……这些日常器皿仿佛都成了有灵魂的活物，在窑炉里生枝发叶，绽放出夺目的光彩。

南坑窑瓷胎质致密坚硬，内外壁绘有莲瓣、菊瓣、草叶、缠枝、牡丹等图案。一般使用篦划纹、直条纹、卷草纹、篾纹和弦纹等技法来表现，篾刀下线条如蛟龙游走，直线清朗简洁，繁而不缛，弧线上下回旋，如凤尾悠长婉转，形神兼备。釉层薄而透亮，呈青黄、青白色，质地细润，貌若“雨过天青云破处”，洇开了千年风烟。泥器施青釉不及底，拙雅之趣与质朴之美并蓄。其中，篦点划花青瓷最为惊艳，这种瓷片在南坑窑址上屡见不鲜。相传公元15世纪，日本“茶汤之祖”珠光禅师喜好中国茶文化，对中国篦点划花青瓷茶盅情有独钟。其器形为圆唇、敞口、深腹、圈足，碗口以下弧状内收，碗底露灰白胎，内壁刻画有花草纹饰，间辅“之”字形篦纹路，器外通体刻画折扇纹路，其色为枇杷黄，釉面密致光亮，开细冰裂纹，甚为古雅独特，被日本学术界誉为“珠光青瓷”。

对南坑窑瓷的所有描述，都不及实物在眼前的珍贵动人。在南安市博物馆，保存着南坑古窑出土的宋青釉篦划纹瓷碗、青白瓷凤首水注、青白釉莲瓣炉等器皿。深埋地底的黑暗并没有让瓷器失色，青色瓷面宛如一泓流着绿波的清泉，依然熠熠生辉，独特的青釉色、肌理、造型和流畅清晰的纹饰，可窥见当时民窑瓷器工艺之精湛，亦展现了宋人的审美艺术与情趣。捧读这些重见天日的青瓷，南坑古窑昼夜不息的烟火有了具象的表达。

不知何时，缕缕的窑烟随风远去，燃烧了数千年的窑火渐渐沉寂，堆积如山的碎片在岁月的冲刷下，与黄土融为一体。根据推测，南坑窑走向没落，或与元末战争频发、特大地震、黑蜂成灾等各种天灾人祸有关。

如今，身处“世外桃源”的南坑古窑在旷野里点亮黑夜，一座沉睡的瓷器之山被叩醒，南坑窑的复窑创烧项目提上日程。随着现代非遗传承瓷艺制作的炉火纯青，已经能够通过使用原矿釉，高度还原宋代南坑窑青瓷的品质与颜色。也许再过不久，在南坑窑址的废墟上，还会有窑火重新燃起，让千年窑瓷的神韵再放光彩。

原文刊登于2025年06月09日《海丝商报》第三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