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前言】今天是中国第四个农民丰收节。央视在新闻节目中再次提到了习近平主席对振兴民族种业的重视。
今年5月，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南考察时指出，要坚持农业科技自立自强，从培育好种子做起，加强良种技术攻关，靠中国种子来保障中国粮食安全。为了深入贯彻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，今年，国家已经启动了规模最大、覆盖面最广的农业种质资源普查，将用三年时间摸清农业种质资源家底。最近又有消息，新的国家种质资源库建设进入收尾阶段，建成运行后，国家种质资源储备能力将由40万份增加到150万份。今年7月，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审议通过《种业振兴行动方案》，保护民族农业种源和振兴民族种业的形势已经初现曙光。
我相信，我们的种源保护和种业振兴，一定不光是粮食种子，还应该包括中华农业的各种作物种子。
为此，特把此前写的《沙溪六菜和曾口坂天宝菜》一文推出，并就教于农民兄弟和农业专家。
榕光 2021、9、23深夜
沙溪六菜和曾口坂天宝菜
作者：廖榕光
萝卜，是中国人餐桌上最常见的蔬菜。因取其膨大的块根部分食用，故闽南人又俗称为“菜头”。萝卜还可制成各种风味的腌菜，是闽南人最普遍的一种佐餐菜肴。因此，种萝卜是农民必不可少种植的农作物之一。
萝卜因生长的季节不同，分为早、晚两类。夏天收成的萝卜，闽南人俗称“六菜”，意为六月成熟收获的，属于“早菜”。冬季或越冬成熟收获的萝卜，农民称之为“慢菜”。介于“早菜”和“慢菜”之间在秋天收获的萝卜，有一个很有趣的俗称，叫“半头青”。闽南语“半头青”和北方话“愣头青”近义，意为没头没脑傻乎乎的莽汉。
闽南农村历史上有2个著名的萝卜种籽传统产区。种“早菜”，菜籽必选产自南安市翔云镇沙溪村（旧称南安廿八都沙溪）的“沙溪六菜籽”。种“慢菜”，菜籽必选自安溪县蓬莱镇登山村的“曾口坂天宝菜籽”（登山村古地名叫“曾口坂”）。因其块根成椭圆的酒瓶形状，故天宝菜又俗称“酒矸菜”。介于“早菜”和“慢菜”之间的“半头青”（秋菜），则选用早菜籽种植。秋萝卜纤维较粗，适宜腌制各种萝卜干，就是闽南人俗称的“菜脯”。秋菜生长期较长，萝卜块根长够大了，就露出土面往上长，受阳光照射，萝卜表皮变成浅绿色，拔起来的鲜萝卜就出现半截青色半截白色，“半头青”的别名由此而来。著名的晋江“灵水菜脯”，就是用“半头青”萝卜腌制出来的。
（“半头青”萝卜，图片来源于网络）
沙溪六菜籽和曾口坂天宝菜籽因其适应种植地区的气候不同，各领风骚。沙溪六菜籽畅销“晋南惠同安”，即晋江、南安、惠安、同安、安溪5县。曾口坂天宝菜籽则畅销“安南永德大”，即安溪、南安、永春、德化、大田5县。沙溪六菜籽是由各地经营农资的店铺代销的，而曾口坂天宝菜籽是制种农户自立商号直接供应市场的。笔者1970年代在生产队劳动，看到一曾口坂菜籽农民挑着制作很精细的篾笼下乡叫卖，菜籽用旧制市两计量，用小巧的“厘戥”称重，称好之后用类似于宣纸的龙岩土纸包装，包装纸上印有红色商号，叫“祖传‘某某’号曾口坂天宝菜籽”，记得还印有老板姓傅的名字。这种包装印有商号还印有责任人的菜籽，承诺如假包赔。
光阴流转。改革开放以后，泉厦漳沿海农村率先走进了工贸兴镇的历史时期，大部分农民走上了务工、经商的谋生之路，家乡已鲜有种植萝卜者。现在餐桌上的萝卜，大都是从超市买来的，当然，也就看不见当年上门销售萝卜种籽的菜籽农了。偶尔看到有人在庭前宅后小菜园种点萝卜，其菜籽都是从农资店购买的，大都属于“早菜”之类。至于类似于“曾口坂天宝菜”的慢菜籽，则无处寻觅。
前年冬天，笔者为探索晋江西溪主要支流英溪之源头，曾组织一个摄录小团队，由翔云镇农民卓祥春先生当向导，直上安（溪）南（安）同（安）三县交界的云顶山探源。当天的午餐安排在翔云镇的沙溪村村主任家中。席间，笔者忽然想起沙溪是著名的“六菜籽”产地，问及现状，村主任长叹一声道：“早就没人种了，村里人都出门打工了，哪里还有什么‘六菜籽’。都成历史了！”
成为历史的“沙溪六菜籽”，是很有故事的。
归程路上，我又和向导卓祥春聊起沙溪六菜籽，卓祥春讲了一个故事。说清朝年间，沙溪六菜籽就已经斐声泉州地区。有一名农资经销商为垄断沙溪六菜籽的销售权，曾带了几十两白银到沙溪采购。沙溪地处深山密林之中，羊肠小道路险坡陡，古树参天，危石当道，路上常有土匪出没。那商贩将白银分别藏在二个布袋中，用小麦掩盖。沉甸甸的担子引起土匪的注意，一路跟踪。商贩发现有人跟踪，主动停下来与土匪搭讪，出示袋中小麦，土匪听说他是挑着小麦去沙溪探亲，仍然十分怀疑，紧跟不舍，至一处山谷，幸遇一砍柴樵夫，樵夫知道这是一位曾经来采购菜籽的商贩，提着大砍刀全程保驾，才得平安无事。这些情节，够得编一部惊险的动作片电影了。
（“半头青”萝卜，图片来源于网络）
除了卓祥春讲的这个故事外，我早些时候还曾听说一个轻松诙谐的故事。说晋江安海的灵水村有一菜农直接到沙溪，问谁家有“半头青”菜籽卖。问来问去没有一家说有，大失所望。后来问到一位农民，他知道灵水菜脯用的是沙溪六菜籽种出“半头青”萝卜的，连声说“我有我有”，灵水菜农说我要买好几斤呢，那位种菜籽的农民说，你尽管放心，肯定满足你，我家的如果不够，我儿子家还有。这位菜籽农怕生意被别人家抢走，连声说道，全沙溪只有我们父子俩有“半头青”，你不用再问别人了。后来，这个事终于让大家都知道了，“全村只有我们父子俩是‘半头青’”就成了取笑的话题。谁都知道，闽南语“半头青”意思是没头没脑的傻瓜笨蛋。
以上两个故事也可以证明，沙溪六菜籽曾经是菜农心中形象很好的优良品种，曾经有过它的辉煌。
沙溪六菜籽的命运如此，那么曾口坂天宝菜籽现状如何呢？网上查得，安溪县蓬莱镇登山村，也就是正宗曾口坂天宝菜籽的产地，几年前创办有种籽科技有限公司，从事萝卜的制种业务。但我不知道，他们公司的产品，是否还保留有当年风靡“安南永德大”农村的慢菜系优良品种“天宝菜”。
曾口坂天宝菜是独特的越冬萝卜，是我国萝卜种系中特殊珍贵的一个品种，特点是萝卜肉嫩，纤维细，水分足，是夏秋萝卜无法比肩的。
笔者家在南安西部农村，腌制“菜脯”用的是早菜（即六菜）。种慢菜则是专供炒菜炖汤之用。农民为了充分利用土地，发明了套种技术。“慢菜”是套种在越冬小麦田中的，它在麦田里分享了小麦苗的肥料，又受到茂盛的小麦苗遮掩，较少阳光照射，越冬之后春雨降临，萝卜块根迅速膨大，具有纤维细、水分足的优点，味道特别鲜味。曾口坂天宝菜籽是这种“慢菜”的最佳品种。农民还赋予它形状像酒瓶的“酒矸菜”昵称。
听说现在我国除了水稻种籽外，其他农作物种籽依赖进口的现象很严重，这种现象已经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担忧。农业的种籽当然是需要国际交流的，但对我国传统的种籽是否保护到位，确实需要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。我国是历史悠久的农业大国，种籽是古代先民留下来的农业文明之精华。笔者不是农业科技工作者，对深奥的种籽科学一无所知。我只是觉得，像沙溪六菜、曾口坂天宝菜这些古代传统的优良萝卜品种，是先民的智慧结晶，承袭着中华文明古国农作物的传统基因，其在历史上能够成为闽南农村传统良种，是农民在劳动实践中通过优胜劣汰优选出来的，值得我们加以研究、保护和利用。它的基因，应该收入我国农业科研的种籽基因库，保护优质种源，造福子孙。我的这一想法，当然属于仲由弹瑟，但愿不至于被讥为杞人忧天。
2021.9.9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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